2016年是日德兰海战100周年。日德兰海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德两国为争夺制海权进行的舰队决战,目的是为欧洲陆上战场创造有利条件。德国海军虽然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却失去了制海权,在随后的战争中被英国皇家海军封锁在港口内,基本上无所作为。
海权与制海权这两个概念相伴相生。广义上讲,海权是开发和利用海洋的权力,具有军事和民事双重涵义。自马汉提出海权概念后,因其将国家安全、经济利益、民族志向、军力建设、战场优势统一结合,被人们广泛接受。经过百余年的海洋活动实践,海权已具备极为广泛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内涵。制海权,是依靠强制性力量保证海权,具有排他性的含义。掌控制海权的好处显而易见:平时可促进经济繁荣,战时可获得军事优势。
当前,以信息技术革命为主导的新一轮军事革命风起云涌,战争形态和作战样式快速演变,各战场空间的作用和地位也在发生相对变化。掌控制海权的难度越来越大,同时,随着远程精确打击、广域态势感知技术、一体化联合作战的发展,对制海权的需求在减弱。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未来为达成军事行动目标,可能无需为长期和完全地掌控制海权而战,但为便于遂行海上行动,短期和有限地掌控相关海域的制海权仍是必须的。
制海权等同于制海空权,但仍是体系作战的一部分
掌控制海权的军事目的,是服从服务于战争需要,更好地利用海上运输线进行军事运输、兵力投送,更有效地利用海洋这一广阔的战场空间组织进攻和防御。历史上看,舰队决战被认为是争夺制海权的最快捷方式,对马海战、日德兰海战都是基于这种指导思想,战列舰也因此得到发展并一度占据海上力量的核心地位。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太平洋战场,以航母舰载机为代表的海上空中力量统治海战场,海空战为主要作战样式,珊瑚海海战、袭击珍珠港、中途岛海战、菲律宾海海战等航母大战,代表航母作战使用的高峰。依靠航母才能取得制海权,曾经的舰队核心――战列舰退居辅助地位。直至今日,航母仍是制海权的象征。
现代战争条件下,“制海权”概念可用更准确的“制海空权”概念替代。只有掌控某海域的制空权,才有争夺、掌控和维持该海域制海权的可能。海湾战争中,多国部队依靠中东地区密布的海空军基地,始终牢牢掌控着伊拉克周边的制海权和制空权,保证了战略海运和空运的顺利进行,轻松击败伊军庞大的地面机械化部队,二战期间服役的“密苏里”号和“威斯康辛”号战列舰甚至驶近海岸实施炮击。
信息化战争时代,信息能力是最重要的战斗力。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中,西方联军依靠信息优势进一步放大了其空中优势,信息化态势感知使得战场更透明,精确制导武器的普遍使用使得作战效能大幅提高。信息能力严重依赖天基力量,存在着制天权决定制信息权、制信息权决定制空权、制空权决定制海权和制陆权的层级关系。
应指出,在一体化联合作战的背景下,陆、海、空、天、网、电等战场空间的制权不可分割,独立战场空间的制权虽然重要,但不是保证战争胜利的充分条件。应牢固树立体系作战、全域作战的理念,协调掌控、科学运用各战场空间的制权。
濒海海域的制海权最具价值,易引发争夺
根据海域范围,制海权可分为全球制海权和局部制海权。二战中,同盟国与轴心国就全球制海权展开激烈争夺,轴心国因无法阻止美国跨洋投送兵力、运输物资而失败。战后,美国依靠在世界各地分布的大量海空军基地,控制了全球所有的海上战略通道,美海军也是唯一具备“全球部署、全球到达、全球作战”能力的海军,即使是20世纪80年代处于鼎盛时期的苏联海军,也只能在局部海域对美海军构成挑战。在可预见的将来,由于没有实力相匹配的对手,美国的全球制海权仍将是稳固的。
在制海权中,濒海海域的制海权最具价值。在濒海地区,人类政治经济活动最活跃,人口和城市分布最密集,战争和武装冲突发生频率也更高。二战后的重要局部战争,如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等,都发生在濒海地区。美海军是唯一具备全球远程投送能力的海军,通过掌控濒海海域的制海权,可以在海上实施威慑,并自海上向陆上投送力量。在某种程度上,濒海海域制海权是美国全球海上霸权的集中体现。
但是,掌控濒海海域制海权的难度在增大。相比大洋海域,濒海地区的战场环境更复杂、更危险、更致命。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国家具备巡航导弹、弹道导弹、低噪声潜艇等非对称作战能力,对以航母、两栖舰艇等高价值海上平台构成严峻威胁,使得美国海军已不能自由使用濒海海域并需承受更大风险。例如,军事实力迅速增长的伊朗实际上掌控着霍尔木兹海峡的制海权,并可通过这一狭小海域,对中东地区乃至全球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形势产生巨大影响。此外,中程和中短程弹道导弹还可对美国在战区周边的海空军基地构成威胁,使得这些基地作为军事战略支点的价值下降,起到了迫使美国全球制海权“缩水”的客观效果。
美国作为最大的海洋国家,是通过海洋影响全球岸上事务的。如果美海军战时被迫远离濒海地区,难以军事介入,意味着平时美国对该地区事务的影响力下降,这对于凭借军事霸权维持全球领导地位的美国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因此,应对上述所谓的“反介入/区域拒止”环境,被美军作为制定作战概念、武器装备研发、兵力部署调整、教育训练演习的立足点。美军推出的空海一体战、全球公域介入与机动联合、分布式作战、穿透型制空等作战概念,以及研发的濒海战斗舰、弗吉尼亚级核动力潜艇、F-22和F-35战机、B-21隐身轰炸机、远程反舰导弹等武器装备,都是针对“反介入/区域拒止”环境量身打造的。
沿海国家要掌控濒海海域的制海权,需承受美国的极大压力。美国1979年开始施行“航行自由计划”,挑战沿海国家的领海主权,目的就是遏制沿海国家掌控其濒海海域的制海权。
对制海权要求下降,对海洋控制要求提高
在强对抗的信息化战争环境下,长期和完全地掌控制海权,尤其是濒海海域的制海权,尽管可为濒海地区的军事行动提供极大便利,但难度越来越大,实际上也无必要。历史经验给人的感觉是:掌控制海权是战争获胜的前提。然而应该注意到,战争越来越具有整体性,体系作战能力决定战斗力,前后方、战争层次、地理区域的界限被模糊、压缩、弱化了。掌控制海权,应立足于军事行动的性质和内容,在既定的时间窗口和区域范围内,能够保证己方行动的自由,同时限制敌方行动的自由。
刻意追求掌控制海权,有陷入消耗战和持久战的风险,而这是攻防双方都尽力避免的,对于自海上进攻的一方尤其如此。此外,为实现战时能够掌控制海权,需要平时有针对性地进行军事力量和战场建设。在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时代,即使这些活动不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相违背,但掌控制海权的企图和努力,将不可避免地遇到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和周边沿海国家的阻力和反对。
对于短时、高烈度的局部战争或武装冲突,只需要短期和有限地掌控制海权。战争发展的一个趋势,是行动规模和战斗编组趋于小型化,依靠战术层面的行动达成战略层面的效果。以美军击毙本・拉登行动为例,特种部队乘直升机自航母起飞,远程奔袭巴基斯坦境内本・拉登住所,成功完成任务后返回。此类特种作战将成为未来战争的常态。核动力潜艇、隐身水面舰艇都用作这类自海上发起、在陆上进行的小规模特战行动的发起平台。实际上,现代战争的主战武器,如隐身战机、防区外发射武器、巡航导弹、低噪声潜艇等的作战使用,对制海权的要求很低。20世纪70年代,苏联海军元帅戈尔什科夫曾指出,随着海军武器装备技术的发展,海上行动越发迅速和高效,掌控制海权已不再作为展开行动的充分条件。
目前,“海洋控制”概念得到越来越多的使用。海洋控制,意味着保证海洋为己方所用,同时限制对手使用,是战时展开海上行动的前提。实际上,实现海洋控制相当于短期和有限地掌控相关海域的制海权。在当前的叙利亚,俄海军通过对地中海东部海域实施海洋控制,保护叙沿岸领土上的俄海空军基地,为叙政府军提供战争物资,对叙反对派武装和“伊斯兰国”实施空中打击。
相比制海权,海洋控制允许海洋的使用权处于争夺状态,是个时间上动态、程度上有限的概念,能够更清晰地表达利用海洋这一手段与服务于海上军事斗争这一目的之间的逻辑关系,并能够更准确地描述世界海洋所处的现实状况。当前全球范围内众多局部海域的争端与纠纷背后,实际上是各国海洋控制的博弈,海洋控制已成为现代海军的核心能力和评估指标。
制海权和海洋控制,都需服从服务于安全和发展的双重目的。海洋具有无与伦比的军事安全、自然资源、交通运输价值,是人类活动热点领域,也是近现代以来局部战争和武装冲突、争端和纠纷的重要策源地。对于沿海和岛屿国家,来自海洋方向的安全始终是其首先要考虑的,对自身利益相关海域的制海权将继续受到重视,并将持续加强海洋控制。随着和平与战争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制海权和海洋控制的内涵和外延也将得到进一步拓展。
未来,我们可能无需为长期和完全地掌控制海权而战,但若不具备短期和有限地掌控制海权――即海洋控制的能力,以海军为主体的海上力量将在战时失去活动空间,更重要的是,平时的海洋权益也难以得到保障。
(李大鹏 作者单位:海军工程大学)